在申花比赛前领唱国歌的那群新疆少年,原来走了这么长的路

作者:小小主编发布时间:2025-04-18 20:00:24阅读次数:0


2023年,新疆喀什地区莎车县特殊学校的15岁视障少年比拉力·亚森第一次来到上海。他跟随上海盲人足球队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特训,期间逛了迪士尼、野生动物园等景点。后来,当他心满意足地回忆起这次上海之行时,发现在上海中心大厦乘坐电梯的经历让自己最难忘。

回到莎车以后,他津津有味地向队友们描述当时的体验:“1秒可以上升18米,不到1分钟就升到了119层观光平台,可刺激啦……”寝室里,所有孩子屏息凝神地倾听。大家的羡慕溢于言表,他们约定一定要好好踢球,踢好了将来就能去上海,到时也要去那最高的楼坐电梯感受感受。

当时,导演李志伟在边上用摄像机镜头记录下这段对话。经过两年的拍摄和剪辑,围绕这支盲人足球队的公益纪录片电影《喂喂喂,足球队》即将在今年下半年上映。

两年后,这些孩子终于也来到了上海。在4月16日进行的中超第7轮上海申花对阵青岛海牛比赛开始前,他们站上申花主场上海体育场,唱响了国歌。


我们一直都在踢球

我们已经踢得很好了

制片人苏逸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场景:十几名少年,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搭在前面的人身上,就这样排成一列走进她的视线,这是2021年的春天。

当时他们正在筹拍一部援疆题材的剧情片,电影主角是一名援疆足球教练。这些孩子最初的作用,只是在电影里充当一批盲人球员的角色,也就是通常说的群众演员。

在新疆,年龄相仿、能够凑成差不多一支球队体量的盲童很少。后来有援疆干部想起来,说莎车有这样的孩子,于是紧急调了一批四五年级的孩子用车拉到了喀什城区。

图片
《喂喂喂,足球队》预告片

“他们当时完全不知道盲人可以踢足球,我就跟他们说盲人不仅可以踢球,而且中国盲人足球队还特别厉害。”后来回想起那一幕时,苏逸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觉得自己当时看到了孩子们眼里的闪光。

当地没有专业的盲足教练,剧组就从喀什找了两个普通的学校体育老师去上海盲童学校,跟着张健教练带的盲人足球队集训了两周。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学会一些盲人足球的基本知识,就回去了。2021年的那个暑假,孩子们是在足球的启蒙中度过的。

由于投资不到位,最后电影没拍成。而孩子们并不关心电影,他们只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踢球。苏逸琰于是找到一些爱心人士,他们捐献了足球用品。于是在某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一群盲人少年得以默默无闻地追逐自己的热爱。

球队就叫“喂喂喂”,源自西班牙语的“VOE”。根据规则,所有队员在场上运球时每两秒就要发出“喂”的定位喊声,意为“我来了,我在这”,以便其他场上队员判断位置。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当年这批四五年级的孩子,都已经进入初一初二了。莎车特殊教育学校当时还没有高中部,这意味着孩子们在接受完九年制义务教育后就将分离,而这支草根球队也要散了。前一年,已经有先毕业的孩子不得不离开了球队。

还剩下的孩子们预感到离别在即,发消息给苏逸琰,“苏姐姐,我们一直都在踢球。你过来看看,我们真的已经踢得很好了。”

“我觉得,自己怎么都得给这些孩子一个交代。”但拍电影要投入的成本太大了,她向自己的导演朋友李志伟寻求建议。后者想了想说,“拍纪录片吧。”因为相对来说,纪录片的拍摄和制作成本较低,在可控的资金范围内,也适合轻体量上阵。

“我想,我们就去把孩子们也许是最后一年接触足球的时光记录下来。”李志伟回忆,在他最早设计的拍摄方案中,由于这支球队在一年后就将解散,因此需要在一年的时间里找一场比赛踢。

“他们训练了这么多年,却还没踢过一场真正的比赛,没有和真正的盲人足球队对手交锋过。我说,我们就记录他们在初三这最后一年为了准备这场比赛所付出的努力。”


我们经常欠薪

一欠就是很长时间

“我们人少,可以先不要劳务费。”李志伟带着自己的团队,靠着苏逸琰临时凑出来的一点路费就出发了,“就这样,一点一点拍起来。”

所有拉来的赞助和经费,首先被用来保证孩子的训练。“在这个过程中,社会的力量也在渐渐汇集。”苏逸琰说,“上海的援疆干部给他们建了一块球场,上海雅运纺织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则给他们铺了草皮。”

剧组在这样窘迫的情况下启动工作,也让她感到内疚。“我们经常欠薪,一欠就是很长的时间。然后,从别处凑一点钱再贴他们一点。渐渐的,我觉得球队和纪录片队伍是在相互成就着对方。”

从始至终,大家都活在巨大的不确定性里。“球队的命运会怎样?不确定。剧组能不能筹到资金拍下去?也不确定。”李志伟形容,这是一部很难有脚本的片子,因为永远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也许踢着踢着就散了。

苏逸琰承认,“我们所遇到的一切难题都不是拍摄上的难题,而是这支球队本身面临的问题。”

图片
《喂喂喂,足球队》预告片

但困难中总是蕴育着机遇。2022年前后,中国盲人足球运动正逢新老交替的时期。很多盲人足球队里都急缺年轻队员,球队的平均年龄都是30岁左右了。

所以,当上海盲人足球队教练、上海盲童学校老师张健最初听说新疆还有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在踢盲人足球时,他难抑兴奋。他最初的想法是,“如果这批孩子最后不上高中了,就从里面挑出几个踢得好的,吸纳到上海队。”

张健教练在2023年6月第一次跟剧组去莎车的时候,就是想挑选几个踢得不错的孩子,带到上海来培养。如果球队不得不解散,至少队伍里踢得好的孩子也有了着落。

而当时,莎车也有自己组建球队的想法。作为一名浸润盲人足球半辈子的教练,张健听后觉得不太现实。“你培养一名盲人球员要比培养正常视力的球员难多了,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他学得慢。”张健说,“把一名盲人球员培养成熟,大概需要三到五年时间。”而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建立一个成熟的球队,就更难了。

那次张健回上海时,带走了包括比拉力在内的4名球员。一个月的训练结束后,当他们回到莎车时,引来了不少媒体的关注。这支少年盲人球队的故事,终于渐渐为外界所知。


新疆历史上首支盲人足球队

2023年10月,上海盲足队来到莎车,比拉力和他的队友们终于踢上了人生中第一场真正的比赛。大家很快发现,这还不是结束。

比赛后,上海市对口支援新疆工作前方指挥部和莎车分指、新疆自治区残疾人联合会都对莎车特殊教育学校的盲人足球运动给予了资助,解决了学校基础设施改善和孩子们日常训练的基本经费。

“我们当时问这些孩子,你们毕业了以后想干嘛?孩子们说,我们想在一起踢球,我们想一直在一起踢球。”李志伟说,

“于是我们开始考虑如何解决他们毕业后不让球队解散的问题,这时组建新疆自治区盲人足球队的想法渐渐成型。因为只有这样,他们这十几个人才能一直在一起。”

2024年6月,剧组拍完了孩子毕业的那场戏。然而球队接下去该何去何从?没有人知道。

“组建新疆队的过程其实充满波折,”本片另一名制片人李旸回忆,“在考虑组队之前,要先解决让孩子们在一起的问题,他们得去一个地方继续上学或者工作才行。那么,到底是一起上学还是一起打工?”

最理想的选择是在本校成立高中部,但学校为此申请了两年没申请下来。后来大家又想到找残联,“过程中每一个部门都在帮我们想办法。”

六月中下旬的一天,苏逸琰和李旸在机场,准备飞往乌鲁木齐继续张罗孩子上学的事。这时,接到残联的电话,告知孩子们9月份就有学上的消息。挂上电话,两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如今,六名初中毕业的孩子都已入读昌吉市的新疆特殊教育职业中专学校,学校为他们单独开了一个盲班,就为了让他们在一起继续踢球。而其余五名尚未毕业的,仍留在莎车。他们还可以在一起踢球,大家没有被打散。

“我听她当时讲了这件事以后就觉得,不管多难,它都是值得做的事。”李旸感慨,

“一个人的力量很单薄,但如果一个人做的是件有意义的事,那就会有很多人来帮你,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依靠众人的力量把事情办成。”

图片

2024年10月,他们作为新疆自治区历史上首支盲人足球队参加了全国盲人足球锦标赛。同一年,这部公益电影中标莎车县文化润疆文艺创作精品项目,得到了上海援疆给予的摄制扶持。并于2025年成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扶持激励资金项目,终于顺利完成了所有拍摄。


因为这批孩子有梦想

所以我出现了

在很长的时间里,这支球队看上去就像一个草台班子。

去年10月初,当他们飞抵福州备战全国锦标赛的时候,甚至没有自己的教练和门将。在四处求助后,找到了后来成为全职主帅的前盲人足球队员罗成勉,而门将则是比赛期间临时借的。

图片

罗成勉从2009年开始踢盲人足球,2015年遭受严重背伤后离开了足球。他此后做过很多事:在街头卖过艺,学做过螺狮粉,和堂姐收过废品。后来游神火了,他又报名成了里头吹唢呐的。

罗成勉老家在中国大陆最南端的中国大陆最南端的雷州半岛,前些年他回到老家塘头村,在村中央开了家小卖部。村里很多青壮年外出打工,把孩子留下和家中老人生活。

“那会他们就在小卖部玩,我说那么多小朋友,也不能天天打游戏。”他先在家门口组织大家拿一个皮球玩玩,慢慢组了一个足球俱乐部,叫‘小神童俱乐部’。每天固定时间训练,虽然条件简陋,但也有模有样。后来又发现,村里还有会跳舞的小孩,就又整了个舞蹈队。他说,“反正一样是玩,让他们玩得更合理化一点。”

在时间的流逝里,他积累起和孩子们相处的经验。因此当新疆队找到他担任主帅的时候,他不至于手足无措。

罗成勉有一些微弱的视力,在比赛场边,他能看见场上球员的人影,并根据衣服的颜色判断自己人和对手。但有时候如果两队队服颜色接近,他看起来就有些费劲了。但这并无碍于他在比赛中的全情投入,他说,自己重新通往足球这一路走得有些颇费周折,但跌跌撞撞还是回来了。

图片

罗成勉这样总结自己和这批少年球员的关系,“希望不管是绿茵场上还是生活中,我都能对他们起到引领的作用。”

“虽然大家都有视力障碍,但还是可以尝试很多种活法,只要有独立的思想就行。我比他们长个10岁8岁,所以想通过分享自己的经验让他们能够顺利地度过生活当中每一个大的和小的坎坷。”

有一天,如果完成了自己在这支队伍中的使命,他想自己应该还是会回去继续开小卖部。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有人需要他,他就去承担自己该承担的。

“以前带留守儿童,是因为他们没有梦想,我就出现了。”他说,“这次是因为这批孩子有梦想,于是我又出现了。”


只要我们踢好球

路就会来找我们

比拉力一直记得张健教练说的:盲人足球是一项属于勇敢者的运动。

他回忆,球队一开始有20多个人。后来退了一半,只剩下13个。在他看来,那些退出的人,一部分原因是无法克服心中的恐惧。

“我们上次来上海集训的时候有个队员,他球感特别好,但是他克服不了恐惧,后面就退出了足球队。你害怕的话,就不能往前跑,就不能进攻,也不能抢球。”

图片

在球场上,每个队员对于足球的熟稔感都是在摔跤和高速的冲撞中积累的。开始两年里,他们训练的场地四边没有挡板。直到2023年张健教练来到莎车,才第一次帮大家把挡板竖了起来。他鼓励队员去撞击挡板,以此判断场地的大小,并且为自己定位。

李志伟当时在场边拍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盲人熟悉一个地方就是靠撞,没有别的办法。看着孩子们一次次撞上挡板而后摔倒在地,他心里默想:这些娃娃能成事。

那一周里,他们几乎每次训练都是在撞击挡板的过程中度过的,这样的画面成了跟拍球队的这几年里最让李志伟震撼的场景之一。

图片

比拉力说,他现在只有在足球场上时才可以放心奔跑,其他时候不能这样放心。足球,一项充满各种不可预期状况的运动,却给了这个17岁的盲人少年生活中最大的安全感。

7岁的时候,他一点点地、无可挽回地失去了自己的视力。到了10岁左右,还保存了一点仅有的光感,可以看得到灯的亮光。14岁那年,他还能分得清白天和黑夜,后来连感知天色变化的能力也失去了。

他原本不相信自己能踢球,他说,刚开始的时候自己是球队里踢得最差的一个。“我人生的转折点就是2023年来上海集训的一个月,我知道原来自己是可以踢球的。现在我带球也好了,都当前锋了。”

在去年全国锦标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中,比拉力一个人攻入5球。他此后又被选入了国家队预备队,足球给了他人生中的另一种希望。

图片

阿卜都米吉提.麦麦提自从踢了足球以后常常觉得,命运这样安排,其实也挺好。

“如果我是一个健全人的话,现在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队伍,你要踢出来太难了感觉。”他说,

“现在,虽然我眼睛看不到,但咱们新疆只有我们一个队。而且很多人给了我们很多的关注和关爱,感觉这样的生活还挺好的。”

阿卜都米吉提从前喜欢内马尔,感觉进攻是件超帅的事情,因为是带着整个队的希望在前面冲锋。后来自己踢球,踢的是后卫,他说现在还是更喜欢自己。“我觉得我也行,以后我也当个球星。”他说,“只要能把球踢好,我就不需要担心未来了。”

去年出发去福州参加全国锦标赛前,摄制组来跟拍。他在采访中的一句话,后来在队里被传为金句。“只要我们踢好球,路就会来找我们”,他说。


后记

离开上海前一天,孩子们终于去了比拉力口中的上海中心大厦。

图片

阿迪力两年前和比拉力一起乘过这里的超高速电梯,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让大家记得把嘴巴张开,“因为到时候耳朵会像被堵住一样。”

热依木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种感觉,但是,直到电梯开始运行,他才知道没有一种想象配得上这样的速度。“就像在坐飞机,”他轻轻握住身边小伙伴的手,“我们飞起来了!”

影片介绍:公益纪录片电影《喂喂喂足球队》由天山电影制片厂、上海尚世影业有限公司、北京正时文创传媒有限公司、凤凰卫视电影台等单位联合出品摄制。拍摄历时五年,跟踪纪录了这群少年从接触盲人足球那一刻起的点滴成长变化。目前正在进行后期制作,力争将于今年下半年公映。

标签:
收藏
分享
发表评论
发布
暂无评论